〈電光幻影〉——「但萬法好比電光的幻影」

〈電光幻影〉收錄自楊千嬅2004年的同名專輯《電光幻影》中。歌曲蘊含的哲學含意與《金剛經》大同小異，合理推斷詞人希望藉此歌表達經中「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思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句的重點在於「住」和「心」。所謂「住」表面意思可理解為「留戀」、「徘徊」，深層意思是對世間事物的「執著」；所謂「心」即佛理的領悟、對大智慧的感受。按照佛教的哲理，所謂的開悟在於破除一般人對世間本質及生命實相的無知，完全理解到所有事物的空性 (非真實性，即一切事物的本質在於沒有本質)。因此，〈電光幻影〉一曲在於探討「執著」和「空性」兩個概念在「感情」方面的影響。而「電光幻影」這個名詞，一方面參照《金剛經》所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佛謁，另一方面是參考自亦舒的同名小說《電光幻影》，而書中的題材為「電影」，因此「電光幻影」一詞亦可理解為「電影」的同義。

「撲面而過

如難過眼淚淋熄興奮烈火

如肥皂在肌膚上偶遇而破

如時間戰勝了的一聲苦情歌

本我到無我

天涯明滅忽爾沒痛楚」

       本歌第一部份的前半段主要描述了一般人在面對「分離」時的情況。當中的「分離」不單純指情侶的分離，亦可理解作與同伴的決裂，與親友的生離死別，因為它們同出一轍——因「關係」的「無常」而痛苦。「撲面而過」，指事物變化的不確定性和難以預料，惡耗突然而至，令人無所適從。關係的失去令我們的情緒、內心亦出現變化。「難過眼淚淋熄興奮烈火」一方面描述內心的歡愉不長久，已被難受的感覺所取代，另一方面暗指事情的發生就像火遇到水時便會熄滅一樣簡單而純粹，一切都只是客觀的緣起緣滅，而下一句亦用肥皂觸膚而破的客觀事實來表達同樣的意思。再美好的事物終歸會因緣而生滅，本質上並不蘊含任何情感，但我們卻會自己投放情感。在時間的洪流下，任何形式的事物始終只會破滅，表面看似再堅固的關係也不可能戰勝時間。當煩惱大得使自己逃避，忘掉「自我」的概念，任何感受不會再出現，一切的事物變化突然不會再影響到自己，就像原本應該的那樣。

「我或忘我

如微雨放低水花花向上舞的因果

夢想顛倒　一切在我

得所以失　執於對便錯」

       本歌第一部份的後半段承接前半段歌者對萬物「空性」以及「自我」的反思。此段的「微雨放低水花花向上舞」與前半段的「難過眼淚淋熄興奮烈火」和「肥皂在肌膚上偶遇而破」同樣表達「萬物變化只是客觀的緣起緣滅」的思想；而對「自我」概念的闡述，則以歌者的心路歷程作推進：由「本我到無我」作為切入，開始發現到忘記「自我」傷痛就不會存在，繼而想到一切事物的好壞亦是從自己的心出發來定義，一件事情不存在客觀的好惡只有自己如何看待它。所有事物之所以會被認為失去是因為我曾認為自己得到過它，但其實這件事物不會有客觀的定義是不是被我所擁有。這裡表達的並不局限於消除事物主觀性的觀點，更希望表達出一切只有「空性」的事物會影響到人的情感是因為人主觀的心的思想取向，以更容易理解的字眼來說，就是「執著」。詞人在這裡以「執於對便錯」簡易五個字就精準指出任何形式的執著都是錯的——即使我們執於要追求對的事物，但由於本質上根本不會存在所謂「對」的事物，因此我們這種執著是錯的。如果連執於追求對的事物都是錯的，那有可能有正確的「執著」嗎？

「人存在只想為了求證

　曾留下追憶裡的情景

　但萬法好比電光的幻影

　入靜了心境掛念難道靠眼睛

　而遺憾都只為了求證

　最看不開的竟然是感情　感情

　愛恨無常　雪落無聲

　色不過色　卻礙了空性」

       本歌的副歌以一種歌者抽離自己的姿態去詮釋，不是「我」為主體而是以「人」為主體指出「求證舊事」的傾向，說明詞人認為此種煩惱不只出現在歌者身上，而是會出現在所有的人身上，與佛教「有情眾生皆面對煩惱」的思想類同。另外，副歌部份的主旨與同名小說《電光幻影》亦很相似：書中女主角榮三和會因為看到在自己大宅中進行的情愛電影拍攝而不斷追憶過去與前男友的片段。承接本歌第一部份的思想，所有的事都是沒有本質的，即使是與自己摰愛的點滴其實亦只是自己多餘地投放情感才會令事情變得特別，但其實所有事物都是一樣的，所謂的「摯愛」想得通透了其實跟空氣清水一樣平凡。「萬法」的意思其實即是世界所有形式的事物，它們都擁有「空性」和「無常」。小說《電光幻影》的簡介可以令我們對歌詞有更好的參考：

「電光幻影，其實並不存在，不過利用人類的眼睛視網膜對影像有十分一秒的保留能力，於是，一連串的好戲上映了。」

       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所謂視覺其實是視網膜的留影刺激視神經，然後穿過視神經管將信息送到大腦而產生。轉句話說，我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由我們的感官所主宰及局限，不會準確及完全地感受到事物。我們的感官不可能感受到事物的變化，是我們的思想來定義變化，因此我們對舊事的感知出自於我們的「心」 (思想)，本歌在這裡又重申一次「思想無視事物空性而投放多餘情感」的觀點。

       電光幻影比喻變幻無常得捉不緊的事物。本來就捉不緊的事物若然我們執意要去求證最終也只會使我們的期望落空而產生遺憾。有很多道理大家都懂，其實大家都知道執著只會苦了自己，但很難因明白道理而減輕失愛那切膚的傷痛，因為所有人都是有情感的動物，儘管理智會控制我們但同時情感卻也在不停影響自己。喪失的事物若是死物 (我們本身對此沒有情感)，即使事物本身看似多重要，隔一段時間我們總會化了。但有情感的事物，我們卻很難看得化，這個可以說是有情感的動物必會面對的困局。

「我或無我

唯時間會去解釋苦惱亦要我許可

恨只因愛　因愛及怖

歌者與歌　終須要掠過」

                 本歌的第二部份雖然只有幾句，但有著昇華整首歌的作用。在這裡歌者的思想進程仍在繼續，當自己仿似恍然大悟地發現「自我」概念不存在時，但其實即使無限的時間幫助我們沖淡傷痛，最終仍然需要自己去決定放下。即使事隔多久，我們只是見到了相關的事物仍會使我們想到自己失去的摯愛。若只有第一部份和第一次的副歌，這首歌的內容只宥於宣揚佛理，然後站在高地向大家說教。但在第二部份詞人卻是在對「人本身擁有情感因此傷心總是難免」的情況而感嘆，抒發自己作為常人那種身不由己的無奈。因此，筆者認為歌者在第一次的副歌時的情感是「對萬物看透的淡然冷靜」，在第二次副歌時則因為意識到自身脆弱而多了一份遺憾、無奈之感。